■ 高正达

家乡的小村地处平坝中央，远离河道，根本不具备建造水磨的条件。可为了一日三餐，村里的先民们硬是靠人为堆砌起落差，开源引流，从十多里外的山麓引水建起了水磨。但是，除了雨季丰水期以外，冬春季节水源得不到保障，水磨难以正常运转。最终，村里的水磨因没有长流水而荒废。到我记事的时候，水磨房只剩残垣断壁了，唯有深深的水磨沟是小伙伴们游泳、抓鱼的好地方。

村里没有了水磨，村人只能肩挑人背到邻村磨面。遇上农活忙，顾不上到邻村磨面，只有用手磨来加工粮食，不仅费力、功效低，加工出来的面粉也很粗糙。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经常跟家里大人去磨面。先是用帆布书包背上一两斤粮食去占磨，也就是排队。当时说的“打碓磨面，先来后到”就是乡规民约的一种公共秩序。等快要轮到自家时，从田间小路上跑回家告知大人，家中大人便放下手头的活计，挑上粮食去磨面，这样就不会因等候而耽误农活。

第一次见到水磨，不用人力，靠水能来做动力，感觉很神奇。听着那“轰隆、轰隆”的磨面声，有一种音乐的韵律，就像后来听到的交响乐一样有冲击力，让人振奋，心潮澎湃，充满力量。

水磨由上下两层圆形的石磨盘组成，上层磨盘的中轴延伸到磨房下面的暗沟里，连接着沟底的卧式水轮，在水轮的立轴上安装扇叶，流水冲动扇叶带动立轴转动，水磨也就开始工作了。水磨磨盘上方悬挂着漏斗，漏斗上用绳索拴着一根棍子叫敲磨棍，垂在磨盘上。磨盘转动后敲磨棍便不停地跳动，震动漏斗里的粮食均匀地进入磨心。两层磨盘的结合处有纹理，把粮食向外推送，在转动的磨盘中间被磨成粉末。

初次到磨房，好奇心使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不停转动的磨盘，就像现在的孩子看机器人一样。“轰隆、轰隆”的磨面声，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采花粉的声音，似乎永远不知疲倦，让人觉得这是一种甜蜜的事业，心中充满希望。可是，后来感触就不一样了。

有一次，轮到自己家磨面时，父亲为了多磨一些面粉，跑了两趟，挑了两担包谷。到了夜晚，父亲把磨好的一担面粉先送回家，让我一人独自看护磨房。我裹着一张棉毯，蜷缩在磨房角落的几袋包谷上，但不敢睡着，静静地盯着漏斗。父亲临走时交代过我，如果睡着了，漏斗里的包谷漏完，磨盘就空转，那样会使磨盘中间的纹理磨损过大，被管磨房的人知道是要挨骂的。儿时是永远睡不够的年龄，每天早晨都是被父母叫醒。虽然没有床铺，但是盯着盯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由于心里紧张，虽然睡着了，但是还是能听见“轰隆、轰隆”的磨面声。突然“轰隆、轰隆”声增大，像发动机加了油门一样，还有点刺耳。我一下子惊醒，原来是漏斗里的包谷漏完了，磨盘空转，响声自然就增大。我赶快起来，搬个小凳子，用木瓢往漏斗里续包谷。将漏斗续满后，我走出磨房小解。天像一口倒扣的大锅，看不到星星，没有风声，万籁俱寂。我一下子害怕起来，跑回磨房。磨房里有盏马灯，在灰暗的灯光下，要比黑暗中踏实些。磨盘不停地发出“轰隆、轰隆”声，总比外面多些安全感。

回到磨房，我再也不敢睡了，怕睡着了，漏斗里包谷磨完，磨盘空转，磨坏磨盘纹理，家里赔不起。为了消除困意，我在狭小的磨房里不停地走动。一想起外面的黑暗，心中充满恐惧和孤独。“轰隆、轰隆”的磨面声成了我唯一的“伙伴”，这时的磨面声非常亲切，像母亲在教我唱儿歌、讲故事，驱散了黑暗中的恐惧，让我不再孤独……

多年后，我在一个农耕文化体验园又听见了“轰隆、轰隆”的磨面声。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在儿时、远古、当代之间反复穿越。梦梦幻幻，缥缥缈缈。回顾每个时代每次听到的打碓磨面声，都给我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