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疏 雨

独自，很冷寂，有落寞，也有孑然的肆意。《春闺梦》中，“独自眠餐独自行”，其实是人生的常态。不是身处繁华就不独自的，内心的独自往往和身外的热闹没有丝毫可以转换的余地，人，更多的时候是以独自的姿态活着。

我曾经为此和自己交战过，我不接纳自己这种独自的姿态，在许多热闹的场合，自己都深感不搭调，不合拍，也有彼此都想亲近的人，可在我这极容易冷场，也不是没有试着改变，也曾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和自己的内心轰轰烈烈的交战，每次都输得片甲不留。我无力改变这种清冷，一片青灰，凋敝的青灰是我生命的底色，已深深地渗入骨髓。

在一次访谈节目中，我看到了她，身着一袭青灰布衫，冷寂清明的眼神，暗合了她青衣的身份，我莫名地感到一种亲近，她如我一样寡言，不太接受访谈节目，她最担心的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说，彼时她已是程派名家，只要有她的演出，京城也是一票难求，有老夫妻相互搀着坐几个小时的飞机，只为看她一场《春秋亭》。舞台上声腔清绝，仪态万方，台下却是如此羞涩和拘谨，抿嘴一笑也是淡淡的三春花韵。她安静，清冷，没有笑语嫣然，却是一种比较冷的美，这种美本身就有一种蚀骨的诗意芬芳。这是一种枯树寒枝的姿态，很独自，很小众，绝不均码。戏曲名家马兰说，希望她能够寂寞的、纯粹的、单纯的享受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怎样的懂得，不是同类，如何有这样惺惺相惜的评价。把心性和才情都交给了戏中人，这是不是一种独自的姿态。电影《梅兰芳》里，邱如白对孟小冬说：“他心里的孤单一直都在，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份孤单里头出来的，谁要是毁了这份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

想起一味野生的叫独活的中药，气微香，味微苦，性微凉。想必也微漾着这样孤绝和清寂的气息。一片薄如蝉翼的青灰如影随形地氤氲在我的心底，洇漫成我生命的底色。我在破败的园子里写生，阴郁的天，青灰的花坛和石子小径泛着微微的寒光，我的内心却是一种莫名的充盈和感动。微雨的夜里，一盏陈年普洱，一段《夜深沉》和着王佩瑜《骂曹》的鼓点，点点敲打着心，如夜空中游弋的蓝色的惊魂。更多的时候，我在文字里偷欢，是的，在文字里偷欢。卸下心头种种，在这里活成自己心仪的姿态。过于灿然和鲜亮的东西仿佛生来就不是我的，也不是一开始就明白的，是和自己无数次交战之后，慢慢了悟的。

所以，分外的珍惜过往中哪些难得的点滴，异乡的病榻前，友人轻轻挑起面条吹凉的样子；久别重逢那句“你胃不好，别吃酸冷”；隔着海峡寄来的香肠，焦红微甜，一定要配着蒜瓣吃，清甜香辣，贴心贴肺；案头友人刚出的新书，嫣然的印章，娟秀的题字；和忘年交的老师牵着手，去赴一个票友的聚会，她一句“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便落下泪来，这是多少山长水远后的遇见，才有这惺惺相惜的懂得；书房的墙上是友人的行书条幅，“能白更兼黄，无人亦自芳。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心最寥落的时候，收到友人如此的馈赠……青灰色中的点点胭脂红，让我渐悟兰因，在流年里煮字疗饥。于阡陌红尘中，觅得一叶轻舟，在风里，或许灵魂会更轻盈和纯粹吧。

不了，不再和自己交战，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烟火，有着独自的妖娆的姿态，或亮烈，或薄凉，暗自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