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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灯”

作者: 来源: 时间:2022/05/20 09:00

□ 李艳萍

我的老家在澜沧江边上,一个小小的村庄,总共不到20户人家,被称为“滇缅公路的咽喉”的功果桥就在村内。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我们村还没有通电通水。

我们家有7口人:奶奶、父母和我们四个孩子。奶奶眼睛看不见,长年需要人照顾;父亲和母亲是主要劳动力,家里三个大些的女儿平时带着小弟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在农村,像我家这样缺乏劳动力的家庭日子过得尤为不易。

我家的土地距离村庄很远,且要过江过河,平时去地里干活时父亲从河里游过去,母亲不会游泳,需要带着我们几个孩子步行五六公里,从一座小铁桥绕路到地里。如果遇到大雨河水暴涨,父亲也只能绕路,还要祈祷地里的庄稼不要被大水冲走。父母亲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没有手艺,除了种田地,家里基本没有其他收益。

那些年,我们家晚上的照明工具有三种:煤油灯、松明和电筒。买来的煤油灯叫“马灯”,有玻璃灯罩,可以调节亮度,比较稀奇;自制的煤油灯是用空的墨水瓶装上煤油,瓶盖打孔穿上棉线当作灯芯。但煤油可是稀罕物,所以母亲在家时,多数只是点上一支松明照亮,她劈柴、煮猪食、捡包谷豆子、缝补衣服……松明的烟熏呛得她眼泪汪汪、咳嗽不止。电筒,则是晚上母亲去田里守水时用的。插秧前夕,要不分昼夜地做好田里的储水工作,为确保赶上节令,按时插秧,母亲熬夜守水,电筒随身带着比较方便,而且不怕水,它陪伴了母亲一夜又一夜。

秧苗生长过程中,夜里还要时时照看,我家的田在江边上,田里的土是沙土,水少时会全部流失,水大时田埂就容易被冲垮。每次一下大雨,即使是半夜,母亲也会迅速翻爬起身,叫上我们其中一个姐妹,拿上电筒赶到田里检查,发现小漏洞马上堵塞,有几次雨太大根本没办法堵住,眼睁睁看着田埂垮塌,大雨浇着母亲的头,满脸的水,看不出她有没有哭。

1992年,我读六年级,村里传来要接电的消息,大家都很兴奋。可是母亲却是满脸愁容,因为那时候要接上电,每家每户还要交入村的电杆、电线、电路表,以及入户的电灯泡、插座等各种费用。加上那年父亲一直生病在家,家里没有什么副业收入。一整天,村里都很热闹,电力公司的工人按照缴费花名册一家家去拉电线、安装电灯,第一家亮了,第二家亮了……天黑了,工人走了,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被灯光照亮、欢声笑语不断,只有我们家黑漆漆的。我和弟弟站在家旁路口,一直伸长着脖子,看着那条回家的路,盼望着母亲早点回来。终于,黑暗中,母亲拿着电筒,身后跟着一个高高的男人。走近了,我才看清楚他是我们村里一家人的女婿,是一位中学老师,是母亲请来给我们家接电的。原来,母亲想了很多办法,承诺了缴费时间,最后村里同意先给我家接电,但是电力公司的工人已经走了,担心我们太失望,她就去请了这位在她眼中“什么都会的老师”来帮忙。因为姐姐们都去上中学住校了,我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负责给老师打电筒,他在电筒光里不停忙碌,一边还跟我们说:“不怕,今晚上我们一定能接上,别人家能用上电灯,你们也能用上!”

当电闸闭合,灯光亮起的瞬间,在灯光的刺激下,我们都闭了眼,再次睁眼时,我感觉晕乎乎的。在亮亮的灯光下,老师和我们坐在一起,吃着简单的宵夜,亲切地和我们说话,嘱咐我们好好读书,把自己碗里的腊肉又夹给了弟弟。后来,我也去上了中学,成了这位老师的学生,在他的悉心教导下,考上了省城的中专学校,毕业后还分配了工作。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想起这件事,想到老师给我们说的这句话,我都记忆深刻,一直心存感激,他不仅给我们家接通电灯,还在我们几个孩子的黑暗生活中点亮了一盏“灯”。我常常在想,成为老师的学生是我一生的骄傲,他教给我的知识和他优秀的师德,时刻提醒我要努力成为像老师一样的人,做别人人生路上的“一盏灯”。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村庄已经不存在了。为了建设水电站,我们村都搬到了镇上,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集中住进了青石巷道、小桥流水的功果移民街,孩子们从小学到中学都能在全镇最好的学校上学。跑闹的孩童,闲坐唠家常的老人,年富力壮、忙忙碌碌的年轻人让整个村庄充满了生机和活力。母亲说,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节能灯,比老家的灯更明亮,堂屋的灯一家和一家款式都不一样,太漂亮了,能过上这种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现在我每次回家,都要在老家路边停留一会儿,记忆中的村庄变成了一片水域,老村庄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远处的山峰还让我觉得熟悉。也许再过几年,我回来时会直奔镇里的移民街,不在这里停留了,因为在我心里,“老村庄”和“移民街”融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