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 雁

我的父母都是农民。然而这么多年来我却始终坚信他们的心中，一直存有一个遥远而神圣的向往。而且我更愿相信早在孩童时代，他们就已将这一梦想深深地植根于内心深处。记得那时家里已经接上电灯，但一入夜就会停电。吃过晚饭，开朗的母亲就常会在昏暗的油灯下用歌声为我们打发漫漫的长夜：“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伟大领袖毛主席，指引我们向前进……”

我在歌声中隐约地知道，那时刚刚走完学生时代的父亲和母亲，就被村里的“毛主席思想宣传队”吸收为骨干，在忙完一天的农事后，常会活跃在故乡村寨的夜间舞台，一首首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红歌”，就一次次点亮了他们对遥远首都的向往。

我不知道双亲的结合，是否正因为早年共同的文艺爱好和对遥远北京的向往。40年前他们新婚不久，大姐便在这个家庭呱然降世，但饥饿和劳苦似乎早就将他们一生的梦想消磨殆尽。父亲成了一个赶马人，从此没日没夜穿行于滇西的群山之间；而母亲则成了一个细致的农妇，和父亲一起上山下田，晨耕暮作，不辞辛劳。养家的压力，让父亲变得沉默少言了，只有在粮食丰收或是我在课堂上被老师表扬后的夜晚，他才会翻出那把珍藏在柜底的二胡拉上一气，让“我爱你中国”“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和“我站在高原望北京”的旋律如同水一般流彻整个夜空。也就是在那样一个静逸的夏收之夜，困倦的父亲在晚饭的酒后道出了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梦想，我在那时似乎还听到了母亲的叹息。后来，父亲也曾带着母亲出过远门，那是在我刚刚步入中专校门的时候。但他们却把目标定向了遥远的大西北。摘棉花、摆药摊、做苦力，当他们奔波两个年头，把一小笔从牙缝里挤出的血汗钱带回老家起屋盖房的时候，却听到村子里有几个到内蒙古打工的年轻人，在回家过年之前专门逛了一趟北京城，回到村里向人们说起了天安门的庄严雄伟时，竟引得无数人期羡的目光。

转眼双亲又老了一岁。我于是再不敢错过这个机会，借自治州成立纪念日的难得假期，把父母双亲带到了北京。乘飞机、坐高铁，游故宫，上长城，漫步陶然亭公园，所有这些都是父母双亲的向往之地，以前都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但如今刚说来，我们就来了。但两三天来，让他们最为留恋的却是灯光璀璨的鸟巢，我不知道那时的他们是否又想起了很早以前那一个个点煤油灯的夜晚。当结束旅游的行程，让他们感慨的很多，如城市下面如同血管一般密集的地铁网，安全、方便、快捷，还有那么多引导人员的热情服务，让他们在唏嘘之中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

但真正要说颤抖和激动，我想是在那天赶早起来到达天安门广场观看升国旗的时候。时令已是11月尾，清晨的北京带着入冬的清寒，可在我们到来之前，整个广场早已是人山人海。庄严雄伟的天安门城楼就在前面，父母双亲知道，那里就是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地方，也是“9·3”大阅兵电视直播的中心位置，天安门正对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和毛主席纪念堂，广场左边则是人民大会堂和国家大剧院，右边则是国家博物馆，出门前两天，父亲在《新闻联播》中知道这里正举行“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型展览”。这40年是伟大祖国最为辉煌的岁月，恰恰也是父母双亲结伴而行的全部光阴。那时庄严的国歌声中，五星红旗伴随太阳冉冉升起，父母双亲在一阵激动和颤抖行完注目礼后依旧不愿离开。我想只有我知道，他们不愿匆匆结束这次心灵的朝圣。那庄严的国歌和徐徐升起的国旗，不仅是胜利的凯歌，更是一曲豪迈的时代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