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 雁

黑潓江自北而来。这是澜沧江水系最大的支流，亦是洱源西片最大的河流。然而到了此刻，它却收敛起一贯的奔走气势，在离江大约两百米的半山公路上，我仅只看到它驯服的流淌。

于是江水被挤窄成了一条带子，在宽敞的沙石滩面忽东忽西，形成一个个美妙的“S”形状。时不时会有几头悠闲的水牛撞进视野，或是留在江心悠然不动，留出半个牛身，或是成群结队顺着江水慢步行走，谁也不知道它们去向何方。此时山势起伏，公路被挤到江边，在急行的车上，我能清楚地看到泥滩上轰响的采砂机，甚至还有人脱下裤子举在头顶，如同水牛一般渡过江面，缓缓走到对岸又穿上裤子继续前行。但很显然，也许就在此后不久的雨季，流水和砂石就会重新占领那些空旷地带。

弯弯曲曲的江水紧随山势环转，隔断了西岸陡险峭的青山，却把东岸的山线衬托得十分平缓。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车下面的半山公路似乎已和对岸山头撞到一起，借着惯性，我想只需一抬脚，就能跨到那边山头，但忽然一个大弯过后重新调转车头，却发觉自己又远离江心，被长长一坡梯地隔断。说实在的我有点喜欢这样的梯地，带着几分岁月原初和亘古的粗粝，弯转如刀，亦如弦月，缓缓伸延，一直连至江边。视野也就变得开阔起来，白墙青瓦，村庄柴门，荆条绿树，炊烟的袅袅，飘散着家的味道。田野深处，那是弯腰割麦的妹子，轻风一过，送来阵阵甜香。犁地的水牛，荡过白花花的水田。青青的秧苗，泛着嫩嫩的油光。

村庄，田野，梯地，这样的交替中常也会遇见一道道流水，便让山地变得高低起落，障眼法一般隐匿着前方的神秘。但我可以暂时停下远眺，在汽车减速时听一听山涧的水声流响，再目送它流出山谷，从切断梯地或是村庄的曲线里一直流向江心。回过头再来看它的源处，只见云天之上忽然一线亮白，顿时让人觉得这高山流水真就是一把壮美无比的竖琴。

我们就是在这样一种意境中到达乔后的。当然说它是一座城，似乎有些夸大其词。因为它只不过是洱源西部崇山之中的一个镇子。但绵绵四十里河谷，人烟稀少的黑潓江畔，乔后似乎真有些高楼林立，在当地人眼里就无外乎一座小城。

然而步入小城，我却喜欢城中的那种宁静与优雅。路有些窄，房也有些低矮，但是这样最好，可以暂时地抛开如今城市无一例外的拥堵、尾气和喧吵。其实走遍天涯，我们何尝不是在寻找这样一种恬静与淡然。

街道很快就到尽头，前面是一条河。那我们就顺着河走。但在这里，我想它照样还是一根欢快的琴弦。河边也有行人，但我似乎就只听到水的流声。它同样发源于眼前这座高陡的罗坪山，此时直面于它，除了自己的渺小，还感到了自然的伟大。而山间的翠色更是让我有些着迷，葱郁之中夹杂着一团团浅黄和斑白，我知道那是开得正艳的野花，这种惹眼的翠色，的确感动了我一贯干燥的视觉神经。

老街很快到了，此时溪水远去，能听到的就是屋顶喳喳鸣叫的瓦雀。是这些瓦雀提醒了我，石板路，瓦屋顶，包括那些木面门窗和低矮的土墙，在这个时代，这些古老的元素已和我们渐行渐远。但在偏居一隅的乔后，你还能在这个古旧的氛围中，找回那些早已变得稀缺的旧日时光。

间或还会发现一两条悠远的小巷，窄窄的，恰好就在我的相机镜头里构成一个个唯美的画面。我就是在这样的行走中发现了一座大门，确切地说应该是个两进的门庭，就是在走进第一道大门后再经过一个小天井，还有一座气势巍然的大门。大理白族素来重视自己的起居住所，归而结之，这甚至是一种人生高度的一种写照。流连之间，我竟对这山重水阻的河谷地生发出一种膜拜之感。

老街的确有些偏僻和冷清。夕阳下，几家铺面早已经关张。但有一家是开着的，当然好几家似乎都开着门，主人就坐在里面的沙发上吃饭，或者喝茶，慢条斯理的感觉真是很好。然而我走进这家裁缝店，是想为我即将七岁的女儿选一件生日礼物，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着实好看。乔后民族众多，白彝汉回，还有傈僳，都能歌善舞，遇上节庆，这里就是歌山舞海。遗憾的是我却找不到女儿合身的衣服。

即将走出老街，我看到沿街的老墙根下有几位谝闲的白族老人，我连忙举起相机拍照，不想就被她们发现了，但她们不介意，不急不慢地直直身子，拉拉衣襟，这种坦然，与我在云南许多村落走访时遇到的羞怯大不一样。我突然想到，乔后的食盐开采已近700年历史，《洱源县志》有载：“明永乐二十年（1422年），上井（今乔后井）发现卤水，当地农民即挖井汲卤煮盐。”及至现在，乔后一直都是滇西著名的盐都。在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镇，即便那些老迈之人，都有他异乎常人的见识与气度。